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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肠子的姐姐,怎么变得绵里藏针了?(已完结)

  • 作者:admin
  • 来源:未知
  • 发布时间:2023-10-28
  • 访问量: 701

【概要描述】我装作毫无戒心的样子,满口答应,然后找到陈钧,让他速速去买包最好的烟,当众送我伯父,再单独把人引出去,说些感谢的话。「给我爸办后事的钱,我妈说,我和妹妹均摊。」但

直肠子的姐姐,怎么变得绵里藏针了?(已完结)

【概要描述】我装作毫无戒心的样子,满口答应,然后找到陈钧,让他速速去买包最好的烟,当众送我伯父,再单独把人引出去,说些感谢的话。「给我爸办后事的钱,我妈说,我和妹妹均摊。」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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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大约23280字,阅读需要23分钟~故事太长看不完,可以先收藏慢慢看~

文章源自网络,如有侵权,请联系我商议稿费事宜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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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,我问爸妈:「凭什么妹妹一哭,我就要让着她?」

长大后,我对妹妹说:「你再哭大声点,哭好听点。」

「哭到我满意,我再让着你。」

1

我爸抢救失败后,我妈才给我打电话。

父女感情淡漠,所以没见到他最后一面,我也不惋惜。

当年我们吵架时,我对他说过「活不养、死不葬」的狠话。

但我终究食言了。

我不止回家参加葬礼,还答应承担十万块钱的丧葬费。

五年没回,这个家已经很陌生。

尤其窄小逼仄的客厅里坐了两三个帮忙张罗后事的亲戚,更觉局促。

看到两鬓斑白的妈妈,我眼眶有些发酸。

但视线掠过储物柜上摆着的那一排空酒瓶,我蹙起眉。

爸爸有一身的慢性病,他是熬夜打麻将,突发心梗身亡的。

「我记得医生让他少喝酒。」

众人还没接话,客厅门口慢悠悠转出来一个年轻女郎。

黑衣黑裙,小脸苍白,两只水雾蒙眬的眼睛红肿不堪,我见犹怜。

她带着鼻音说:「爸爸没别的爱好,就爱喝两口小酒。姐姐多少年不回家,一回家,就管这管那?」

「再说,死者为大,就算爸爸有什么不对,你也别指责他了……」

不愧是我妹妹许心月。

几句话就能撩起我的怒火。

若是小时候,我会大发脾气,质问许心月,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。

她则必定是「未语泪先流」。

然后,我们的父母和亲戚就会责备我。

「你怎么又把妹妹惹哭了?」

「半点没有做姐姐的样子。」

这么多年,我俩的处境都没什么变化。

妹妹话音刚落,妈妈已经担忧地看过来,客厅里帮忙的亲戚也露出轻蔑的表情。

好像下一刻,我就会把许心月生吞活剥。

我摆了摆手,好似完全没听出妹妹的言外之意,「我不在家,你和妈照顾他饮食起居,也够辛苦了。我只有感激的份,没有说话的份。」

「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你。妹妹,我每个月给家里打三千块钱。那是管家用的,你别忘了。」

这一下,亲戚们的眼神立刻缓和许多。

在这个十八线的县城,平均工资很低。能给家里补贴家用的年轻人,确实罕见。

许心月愣了片刻。

她可能在纳闷,以前那个直肠子的姐姐,怎么突然变得绵里藏针了?

不止她纳闷。

我自己心里,也暗暗觉得好笑。

这些年在职场的苦,可见真没白吃啊。

其实,拿抢客户的本事来对付家人,未免太凉薄。

但没办法。

谁让我是这个家里,最不受欢迎的人呢?

既然人情不能谈,那就办正事吧。

我坐到伯父身边,拿出一张卡。

「给我爸办后事的钱,我妈说,我和妹妹均摊。」

「里面有五万,加上昨天转给我妈五万,一共十万。我的这份齐了。」

伯父是我们这个大家族里主事的人,老家的红白事,都由他张罗。

他接过卡,犹豫了下,第一个先看我妈。

我妈略有些不自然地开腔:「好,好。他大伯,你给记上吧。」

于是伯父打开手里那个记账的本子,往上面添了几个字。

我看见本子上记了个「许心月」,名字后边的数字却是空白。

我隐隐觉得不对劲。

后天就要出殡。

怎么,妹妹的那份钱,还没有到位吗?

2

手机震了起来,是同事问我几件工作安排。我临时请的丧假,难为她顶了这么久才来问我。

我拿起手机去外面打电话。

还没打出去,陈钧先拨过来。

大概因为是弟弟,又是在热恋期,他一直都很黏我。

不过,我从没跟他提起过家事。这次临时买票飞回家,也并没告诉他。

这会儿,陈钧想必还以为我人在公司,快下班了。

我接起电话,听陈钧事无巨细给我讲他今天做了哪些案子,见了哪个客户,晚上准备载我去哪里吃饭。

足足过了一分钟,我才瞅空告诉他,我请了丧假,人在老家。

陈钧立刻紧张起来。

「谁出了事?」

「我爸,心梗,没救过来。」

「怎么不跟我讲,让我陪你一起回去处理。」

我说:「没事,老家那些人情世故,我不懂,你更不懂。你来了也没用。我事事听长辈的就行。」

解决完陈钧,又简短地打了两个工作电话,我转身回家。

推门之前,听见许心月在说话。

是很诚恳的,谦卑的,讨长辈喜欢的语气。

「姐姐都没有掉泪……还能处理工作,真是沉得住气,能做大事。不像我,爸爸突然离世,我脑子好乱,就知道哭,什么事都做不成,还要麻烦各位长辈。」

明褒暗贬,这是许心月的传统艺能。

果然,姑姑接茬:「当年他们父女吵架,连菜刀都搬出来了。只怕是许茜这丫头气性大,还记恨……」

我捏着手机站在微凉的秋风里,心里「哦」了一声。

我确实气性大。

那次导致我们父女「恩断义绝」,搬出菜刀做道具的吵架,是我大四实习租房,被无良中介骗走押金,身上实在没钱,想跟家里借几千周转。

我爸却一分不给。

还一个劲地骂我,为什么不擦亮双眼?怎么中介不骗别人,专骗我呢?

我也气急了,「是,刚出社会,什么都不懂,我活该被骗,也活该被骂!」

偏那时,许心月买的汉服到货。

满满当当,三个包裹。

我知道她爱这些,可我想不到她会买这么多。

我盯着爸爸,语气冰凉。

「同样是家里的女儿,为什么许心月可以花几千块钱买汉服,我不能要几千块钱租房子?」

我爸想都没想,脱口而出:「你能跟她比?」

说得真好。

从小到大,我都不能跟许心月比。

因为比起来,我会气死。

明明年级第一是我,我妈买蛋糕做奖励,却要给许心月带一份一样的。

等许心月考试进步,买给她的玩具娃娃,我连碰都不能碰一下。

同样是感冒发烧,我只能得到「多喝水」的建议,许心月就要立刻送医院挂急诊。

我大学刚毕业,囊中羞涩,一分钱掰成两半花,住漏雨的出租屋,天天吃白水煮挂面。

许心月毕业考公,家里蹲两年,爸妈好吃好喝伺候她,还花钱去疏通关系。

我常想,大概我不是亲生的吧?

可与家人相似的容貌,是血缘的最好例证。

于是我自嘲地想,古人说的,不全对。

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应该要先给她一对偏心的父母。

这不比「饿其体肤」更刻骨铭心吗?

我推门进去,提起自己的行李箱,「天晚了,我去睡宾馆。明天一早再过来。」

我妈站起来,讪讪道:「茜茜,你房间里一直没人住,确实潮了些……要不,你跟月月挤一张床吧。」

「出去住宾馆,叫人看见了,不像话。」

有什么不像话的。

莫非我活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中吗?

我推着箱子走出去,头也没回。

耳畔传来叹息。

「这丫头算是养坏了。」

「脾气死倔。」

我全当没听见。

3

这些年家乡的发展可谓日新月异,居然在中心城区,建了一座挺像回事的宾馆。

但价格依然很有亲和力。

翌日清晨,我在酒店用完早餐才回家。

果然,家人也都刚起。

许心月正从厨房里往外端早餐。

她和妈妈,加上一早来帮忙的伯父伯母,每人都有一碗杂粮粥。

几个人正要动筷子,好像这才发现漏了一个我。

许心月捂住嘴巴,惊呼:「姐,我忘给你准备早饭啦。」

伯母第一个开口打圆场:「茜茜,我这碗没动,匀给你一半。」

我连连拒绝:「不用,伯母,我在酒店吃过了。」

这种不给我留饭的小把戏,我早已习惯。

高三那会儿,消耗太多,食堂又没油水,下晚自习的时候总是饥肠辘辘。

我跟爸妈说了几次请他们晚饭多做些,给我留点,当夜宵。

第一天,是许心月帮忙做家务,她顺手把剩饭剩菜倒了。

第二天,是晚饭有许心月爱吃的,吃光了。

第三天,留的是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。

打那之后,我宁可啃馒头就榨菜,也不提请家人给我留饭的话。

别人是吃一堑,长一智。

我是少吃一餐,长一智。

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众人还在用餐,门铃响起来。

我去开门,但在看清来人是谁的那一瞬间,就变了脸色。

居然是陈钧。

我曾经借他的账号给家里买过东西,大概他就是循着这条线索,找过来的。

陈钧满头大汗,见了我,绽出笑容。

手里怀里,大包小包,全是礼品。

「茜茜,我想你现在一定需要我,所以我过来找你。」

谁需要他?

我黑着脸将陈钧推了几步,反手带上门。

「你来做什么?我和你说不用来的。」

陈钧有些委屈,但仍然坚持:「生老病死,人生大事。我问过我爸妈,又问了身边朋友,大家都说这种场合,我必须出面。」

我皱眉,「你问了这么多人,又有什么用处?这不是我家的事情吗?跟别人有关系吗?」

我俩争执的工夫,我妈已经打开门查看究竟。

这下,不得不当面介绍。

其实陈钧是很拿得出手的男友。

仪表堂堂,身高腿长,名校毕业,家境中上。

果然,罕见地,我妈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情。

其实这么多年,对于我的事情,我很少见她满意。

考了第一,她嫌我没有满分。

读了大学,她嫌我报的志愿太远。

留在上海工作,她嫌我没有编制,不够稳定。

所以,我略显惊奇地看她和陈钧一问一答。

说到动情处,她满眼是泪。

「小陈啊,看到茜茜找到你这么好的男朋友,她爸爸就是死,也瞑目了。」

「临终前他还说呢,两个闺女都没嫁人,他走得不安心。」

居然……我爸在弥留之际,提到过我吗?

心弦狠狠被拨弄了一下。

虽然时常告诫自己,不要对父母抱有太多期待,因为期待越多,失望越大。

但猝不及防听到关切之语,总能让我心神不宁。

接踵而至的,是悲伤和……后悔。

也许,我不应该把家人想得那么坏?

他们毕竟,心里还有我。

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。

但至少也存在过。

陈钧握了握我放在膝盖上的手,满脸坚毅。

「阿姨放心,我会好好照顾茜茜。」

我有点怕当众红眼圈,于是起身去门外吹吹风。

但冷风也没吹散我心里的难过。

说不定,这次父亲仓促离世,是给我一个「子欲养而亲不待」的警示。

家庭关系如此僵硬,或许我应当想办法缓和?

但我万万没有想到,我的幻想,仅仅坚持了一天都不到,就被无情拆穿。

我妈用实际行动告诉我——

许茜,你永远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女儿。

4

今天忙得脚不沾地。

晚上七点,众人已经很累了。

陈钧远道而来,是客,众人不免关心他的住处。

我让陈钧跟我一起住酒店,我妈再一次拦住。

「茜茜,你回家来住,让小陈自己住酒店吧。」

「没结婚,就跟男朋友一起住……而且还是你爸的丧期……」

确实,陈钧来访,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。

若在从前,我还会回一句「我无所谓,别人的舌头,我管不着」。

但今天,大概是因为知道我爸临终前念过我,我有些心软。

我真把箱子拉了回来。

家里地方不大,今晚我跟许心月一起睡。

毕竟她卧室是家里最大的一间。

不过,房间里满当当摆了各色物品,几乎都没地方下脚。

这也没什么,我常年出差,住过比这差很多的酒店。

我把必需品从箱子里取出来,放在她的妆台。

许心月正对镜卸妆,突然眼睛亮了。

「这个牌子的面霜一瓶要四千多,顶我一个月工资了!」

「是小陈给你买的吧?」

我懒得理她。

许心月虽然人在老家,但消费水准却和国际大都市挂钩。

但她不依不饶,「还是上海好,有钱人多,不像在家里,大家都是打肿脸充胖子。许茜,你是怎么找到小陈的?」

我实在忍不住纠正:「不好意思,我有手有脚,自己挣钱买的。」

许心月「切」了一声,抬脚去卫生间洗澡了。

我妈推开门,抱着床被子进来。

「降温了,给你们姐妹换床厚被子。」

她的声音有些疲惫。

我对着同事、客户、朋友都可以滔滔不绝,但跟我妈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就像她说的,我太倔,不肯撒娇,不肯亲昵。

这样的孩子,注定是不讨人喜欢的。

我犹豫着问我妈:「我爸临终前,还说什么话了吗?你跟陈钧说他顾念我和妹妹……」

大概人上了年纪,反应就慢。我妈愣了一会儿,才摇头,「我那是跟小陈说客套话呢。你爸走得仓促,一句话都没留。」

所以,让我感动了几个小时的「临终遗言」,居然是我妈随口说说的寒暄。

父慈女孝的愿景一下子被戳破。

我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,脑袋嗡嗡作响。

我妈却还在念叨。

「小陈很好,你要好好跟他谈。」

这回,是我没跟上她思路,「啊?什么?」

于是我妈加重语气:「我说小陈是个好孩子,你配不上他,你要好好待他。别跟他乱发脾气,知道吧?你年纪也不小了,是时候收收脾气,结个婚……」

我只觉得无比荒谬,「我配不上陈钧?妈,你告诉我,我哪点配不上他?」

我妈白我一眼。

「就这臭脾气,你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吗?你是我女儿,我不跟你计较,但是小陈这么好,错过了,下一个,不一定能比他好……」

我不想再跟我妈讲话了。

我带陈钧出门见朋友,十个有八个觉得陈钧不配我。

另外两个根本连正眼都不看他。

不是陈钧真差到这种地步,以世俗的眼光看,我们的条件相差无几——而是因为,我朋友打心眼里,觉得我天下最好,哪个臭男人都配不上。

而现在呢?

我亲生妈妈觉得我配不上陈钧。

我似笑非笑地附和:「陈钧这么好,照他这样子,给许心月在老家也找一个吧。」

我妈真的点头了。

「我看行。你做姐姐的,也帮月月留心点。」

真有意思。

同样优秀的男孩子,我配不上,许心月配得上。

谁是宝贝女儿,谁是不受宠的,一目了然。

我刚才,在痴心妄想什么呢?

这个「家」,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。

我决定在仪式结束后,立刻回上海。

然后,此生都不再回来。

5

在伯父的主持下,整场葬礼进行得很顺畅。

其实头七,三七还有七七各有仪式,但都从简,我也不打算回来参加。

临走时,我妈跟大伯父嘀咕一阵子,要我再留一笔钱。

「后面三场,虽说从简,但少不了也要请几十桌酒菜……茜茜你再拿两万块钱出来。」

我妈眼神飘忽。

我突然觉得不对。

在一个连最高档酒店的行政套房都只需要二百块钱的县城,丧葬的费用已经需要二十四万这么多了吗?

我不由想到伯父记账本里,「许心月」名字后边的空白。

我不得不多心。

十二万块钱对我来讲,不算小数目。

既然我花它,我就要确保它该花。

我装作毫无戒心的样子,满口答应,然后找到陈钧,让他速速去买包最好的烟,当众送我伯父,再单独把人引出去,说些感谢的话。

陈钧不理解,但照做了。

伯父最爱抽烟。

果然,在看到陈钧手里的好烟时,他把手里的本子往茶几一搁,笑呵呵地跟陈钧走上阳台。

我则眼疾手快地将本子抓起来,飞跑进卫生间反锁了门,然后打开手机开始录像。

众人已经察觉到我的举动,冲过来要拦我。

但,没拦住。

卫生间的木门被他们拍得山响,我却无比镇定地打开封皮。

小本子里记了每一笔收入和开销。

我的猜测没有错。

我亲生父亲的葬礼,截至目前,花了八万。

我出了十万。

许心月分文未出。

可能是担心后面几次仪式的资金不足,我妈才又哄我再拿一笔。

我冷静下来,把录像上传到网盘,然后打开房门。

迎来的是我妈当头一顿怒喝。

「许茜,你又作起来了是不是?大人记账的本子,你也敢翻?」

我把账本拿在手里,扬了一扬。

视线扫过神色各异的伯父伯母,还有姑姑。

「提醒一下各位,第一,我早就成年了,我也是大人。第二,我花了钱,自然可以查账。第三,妈,你要不要解释一下?」

「我记得你跟我讲,两个女儿,费用均摊。现在为什么许心月不用出钱?」

我妈梗着脖子,道:「她怎么没出?她出了的。」

「那为什么没有记录?」

「手写的本子难免有错漏,回头补上就是!但你乱翻家里东西,你更不应该。」

果然是我妈。

嘴硬,心更硬。

分明做错事的人是她,她也能把锅甩到女儿身上。

这种小事,我早该习惯了,不是吗?

小时候我无力招架这种委屈,只能哭,只能生闷气,但我现在长大了。

我有了破解的方法。

我妈甩锅,我也甩。

甩来甩去,总有人站出来戳穿一切。

甩给谁合适呢?

我幽幽道:「妈,照你意思,我和许心月合计出了二十万,葬礼花销八万,那么就有整整十二万的钱,不知去向?」

「这么看来,是伯父的手不干净呢。」

我把目光挪到伯父身上,语气冷淡。

「伯父,您德高望重,可不能看我们孤儿寡母,就欺负人啊。」

我妈显然没料到我居然油盐不进,张口结舌,又不能拆穿自己,气得直发抖。

事关清白,伯父也气急了,一拍桌子,怒道:「行了,许茜你别含血喷人。我跟你直说吧,月月没掏钱。

「你妹妹有编制,端铁饭碗,工资少一点。你呢,在体制外,赚钱容易。再说,月月一直在老家陪着父母,你做姐姐的多出点钱,怎么了?

「一家子姐妹,打断骨头连着筋,何必分得这么清楚!」

6

说得对。

姐妹两个,一个出钱,一个出力,任谁看了,不得夸一句家风和谐?

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开诚布公,讲明所有费用由我这个姐姐包揽?

我已经出了大头,妹妹填补些小钱,这事或许就掩盖过去了。

偏偏,她连零头都不肯出,这才叫我发现了破绽。

伯母大约觉得看不过,抱怨了两句。

「弟妹也是的……咱家乡风俗,给老人办事,长子长女就算要多出钱,也是把话摊开来讲的。你这样藏着掖着,难免许茜埋怨。」

但姑姑立刻站出来反对。

「妹妹年纪还小呢,做姐姐的,多付出一些,这不是天经地义吗?」

我笑了笑。

「容我提醒一下,姑姑,我只比许心月大一岁半。她年纪小,我年纪就很大吗?」

年龄论据失败,几个看着我长大的长辈都不说话了。

这时,事情的主人公之一才露脸。

以我对许心月的了解,现在她该哭了。

果然,她眼圈一红。

「爸爸尸骨未寒,姐姐就这样跟我计较,又顶撞妈妈……未免太没有心!」

明明得利的是她,清白无瑕、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人,也是她。

想治好低血压?那就跟许心月做姐妹吧。

我懒懒道:「哭几声就能省下五万块钱,你怎么不去混娱乐圈?」

许心月咬牙道:「你一瓶面霜就四千五,你根本也不差钱。」

眼看心爱的小女儿落了下风,我妈拿出长辈威严,清了清嗓子。

「别丢人现眼了。等随礼的钱清点出来,我补给你便是。」

我差点都忘了,还有这一笔收入。

假如我不闹这一次,大约我妈也不会松口。

只是,我妈真以为我数学很差吗?

我付出十万,收回礼钱若干万,可许心月,还是分文未出啊。

这是哪门子的「一人一半」。

我看了看这些打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,叹口气。

「妈,你想一碗水端平,我明白。不过你这样做,是端不平的。我有个更好的建议。」

众人都屏住呼吸,等我提议。

而我上前一步,揽住许心月肩膀,亲昵地摇了摇。

「这样吧月月,下回咱妈办事,你别通知我了,自己操办,好不好?

「我负责给咱爸掏钱,你负责给咱妈掏钱,这才叫『一人一半』呐。

「不过要是你乐意,也可以哭给我看看。多哭几声,哭好听点。哭到我满意了,说不定我一高兴,也替你出这笔钱。」

话音刚落,我妈已经扑过来要扇我巴掌。

「许茜,亏我生你养你,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,竟敢咒我死?……」

她生我养我,所以骗我,我就不能有怨言了吗?

我对着许心月,鼓励地一笑。

「妹妹,加油哭吧。」

「可以提前练习练习。」

然后,不顾我妈的咆哮,我躲开众人进了卧室,不用两分钟就把所有行李都收好。

拖着箱子走过客厅的时候,脚步不由顿了下。

客厅里,一片人仰马翻。

哭的哭,骂的骂。

但我还有个人要管。

陈钧手忙脚乱的,一会儿安抚我痛哭的妈妈,一会儿安抚我抽泣的妹妹,还要抽时间去安抚我破口大骂的伯父。

我喊:「陈钧,走了。」

但是,出乎意料,陈钧却没急着起身,而是对我妈说:「阿姨,茜茜是刀子嘴豆腐心,你等我哄哄她,让她回来跟您道歉。」

7

我愣在当场。

是非黑白已经这么清楚了——我妈,我妹,我老家所有的亲戚,合起伙来,骗我出钱。

陈钧还觉得我应该道歉。

我想过无数个原生家庭会如何给我捅刀子的场景,偏没想过,我自己选的男朋友会掉链子。

这男朋友,不要也罢。

我不再搭理他,转身径直出门。

陈钧追过来。

他拦下我,仿佛是铁了心要劝我回心转意。

「阿姨失去了丈夫,你失去了爸爸,正是需要扶持对方的时候,为什么你还要说那么难听的话?」

「别闹了,我们回去道歉。」

绝了。

由于原生家庭的问题,我不太善于处理亲密关系。男朋友也是找了分,分了找。

和陈钧的恋情维持了半年,我还以为遇到了真正合适自己的人。

但万万想不到,只遇见这么一件正经事,就把我们的价值观差异暴露无遗。

我把陈钧从头到脚打量一遍。

「你摆清自己位置,好吗?你只是我男朋友,哪怕你是我老公,你都管不到我和我爸妈的事。」

「再者说,未经他人苦,莫劝他人善。你现在只看到我妈难受,你想没想过,她这么偏心,我难不难受?」

陈钧却好似完全没听懂,还在坚持:「阿姨偏心,我们可以纠正她。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。」

这句话,是我平生最痛恨的。

好像魑魅魍魉披上画皮,就变作了人一样。

陈钧生在一个融洽幸福的家庭。求学求职,顺风顺水。

他不懂我的辛苦,我也不需要他懂——但尊重我,别质疑我的决定,很难做到吗?

我觉得身心俱疲,强撑着说:「价值观差异太大,再相处也会很麻烦。陈钧,我们分开吧。」

陈钧急了。

「许茜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?分手是随便说说的吗?我满心都是你。千里迢迢过来,又买烟买酒,就是想把礼数尽到。我们以后结婚,不也需要阿姨的祝福吗?那我现在帮你缓解家庭矛盾,不是很好吗?」

说的对。

时间,精力,陈钧付出了不少。

可从头到尾,感动的人,只有他自己吧。

我拿出手机,给陈钧转了一万块钱,「我不占人便宜。路费和礼品的花销,我给你报销。」

我素来讨厌拖泥带水,说出口的决定就不会撤回。

后来,陈钧给我打过很多电话。

我一概不理。

我人生的前二十年,已经很糟糕了。

爱我的人,本就不太多。

如今更少了一个。

不过,不重要。

我可以更爱自己一些。

8

得知我分手,我的闺蜜群立刻活跃起来。各位姐妹花样百出,每周带我去不同的局,认识不同的男人。

又被「哄骗」拉到一个校友聚会的时候,我是真的无语了。

聚会安排在远郊一座小有名气的网红民宿。

我本以为是单纯的女生聚会,但到了地方,一眼望去,一半都是男性。

闺蜜笑呵呵地给我介绍:「各种特色的都给咱们茜姐备齐了,您随意挑选。」

我抓起包,要开溜。

她摁住我,不让我走。

「对于发展并维持亲密关系,我有点抗拒,咱缓缓再说这事,行不行?你也知道,我爸妈……」

闺蜜嗤之以鼻:「你是你,你爸妈是你爸妈。做错事的是他们,不是你。干吗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?」

我们俩在民宿旁边拉扯,没想到,另一边路口,也有两个男人在争执。

一个说:「哥们,你弦绷太紧了,得松一松。我说真的。我都怕你哪天从楼上跳下去。」

另一个说:「别扯那些有的没的,我就乐意单身。我要回去了。」

这对话,似曾相识。

刚刚就我身上演过一遍。

我和闺蜜都笑了。

看来今天被朋友诓的,不止我一个。

闺蜜拉着我,大大方方走过去,问:「你们也是来参加A大校友的那个局?」

两个男人对视一眼,点头。

「正好,我这朋友也不想参加。这里打车不容易,能不能麻烦捎她回去?」

我被她这么一推,踉跄两步,正停在那个要走的男人面前。

「好,一起。」

同样是被朋友拉进「组织」,又同样临阵脱逃。

顺理成章,我坐到了此人的车里,搭便车回市区。

这男人三十出头,身高长相都蛮出挑。

然而面容冷峻,眉宇之间有散不开的严肃。

看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,我自觉地缩在副驾,眼观鼻鼻观心,把工作上的烦心事,一件件拿出来盘算。

回城有些堵车,走走停停,我渐渐睡了过去。

半梦半醒,感觉车载音乐的音量被调低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等我醒过来的时候,车已停下。

这里是江边一处停车场。

入目是苍茫平阔的江面,被夕阳染成浅红。

车里只有我自己。

身上还歪歪斜斜,盖了个薄毯子。想必是那位好意栽我的司机,友情提供的。

此时,那男人坐在江边长椅上,正凝望着远处,出神。

风把他半长黑发吹得凌乱。

莫名给人一种感觉。

他,挺孤独的。

我赶快跳下车,小跑过去道歉:「不好意思啊,我睡着了。」

他睨我一眼。

「看你睡得挺香,就没叫醒你。你家住哪儿,我好继续开。」

本来已经耽误人家时间了,怎么好再麻烦呢?

我摆一摆手,「您不用再送了,我坐地铁就行。」

就在这时,我手机屏幕亮了起来。

我手机不知按错哪里,设置了静音。

半小时工夫,一连十个未接来电,都是我小姨打的。

怕老家有急事,我接了,然后就听见她扯着嗓门喊出来:「许茜呐,对家人你不能这么狠心绝情。」

「你妈要换房子,这个钱你可不能不掏。」

8

上回闹完,我彻底断了汇给老家的钱。

后果嘛,先是我妈打电话来哭诉,说她腰腿不好,看中医吃药,很贵。

又是许心月发微信小作文,阴阳我就顾自己快活,不顾老妈死活。

……

真当我猜不到,我打过去的钱,多半都贴补给许心月了吗?

我提醒说:「妈,上次的事,我们还没有好好算清楚。」

我妈却翻来覆去,只有一句话。

「亲生母女,哪有隔夜的仇?」

我拉黑了她俩,从此天下太平。

但安静日子才几个月,又出了新花样。

这会儿,母女俩把小姨妈派来当说客,想让我给家里置换房子。

小姨妈这句「狠心绝情」语气不善,就连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听见,也不由挑了眉毛。

家丑外扬,也不晓得他会怎么看我?

我脸一红,想解释几句。

又觉得萍水相逢,没必要。

干脆,我捂着电话,跟此人告别,然后扭头往地铁站走。

据小姨说,随着年龄渐长,我妈的腰腿越发不好。再爬楼梯有害无益,因此家里需要置换电梯房。

旧房折价三十万,要购入新房还差一些。

所以他们把主意打到我身上。

「你和月月一人补十万。」

「你别怕吃亏,这次,你妈给你打借条。」

打借条就能保证归还,那天下人都不用打官司了。

拒了吧。

「我手里没钱。再说,就老家的房价,让我妈买个小点的房子,四十万也够了。」

我的拒绝并没有换来平静。

伯母,姑姑,开始轮流给我打电话。

甚至搬出来,「家里没电梯,老人有个三长两短,120都上不去」的例子。

俨然一副我不掏钱支援,就是千古罪人的架势。

这些人纯属是闲得无聊。

亲戚家有事,他们乐得看热闹。

所以我也把他们当热闹看。

彻底点燃我怒火的,是我妈把电话打到了我的公司。

一大早,我打卡进门,就看见带我的领导正一脸愁容地接电话。

我走过去,他把话筒递给我,我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说:「领导啊,我这个女儿你说她是不是不孝顺,不道德。」

「您要帮我教育她。哪能真不管她妈妈死活呢?」

我冷着脸把话筒丢回去。

真想把给老家汇钱的银行流水甩过去,质问我妈,这叫哪门子的「不管她死活」。

领导有些为难:「许茜,你跟妈妈说一下,不要影响工作。」

职场五六年,我全靠自己打拼,哪怕客户骂我、同事挤兑,也没有此刻让我觉得愤怒。

最近有其他公司在挖我,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跳槽。

但现在,趁着换工作的空当,我可以做一件长久以来都没做成的事。

譬如说,一劳永逸,彻底断掉和家里的联系。

直接断肯定不行,需要动点脑筋。

我打电话问小姨,我妈看中的房子是几居。

得知是两居后,我佯装不满意,「我过年过节回家,两居怎么住?再说,许心月以后结婚,带着丈夫孩子回去,更住不开。」

「一步到位,买个四居吧。反正首付够了。许心月公积金系数高,还贷也不吃力。」

小姨有些惊讶,「茜茜可真是大方啊,我这个姐姐真有福气。」

置换的房产,一下子从两居升级成四居,恐怕我妈和我妹,高兴坏了。

那就让她们的美梦,再多做一会儿。

9

让我妈和许心月购买超出经济能力的房子,是我计划的一部分。

至于另一部分……

我问身边人,有没有做医生的朋友?

还真被我找到了。

同事推荐了他邻居的表弟,说此人叫崔晤,年三十一,是某三甲医院的医生。

我去搜了下他的履历,光看教育背景和学术造诣已是惊人的厉害,见到真人,我更震惊。

这位,不就是那个载我回城的「不合群」的男人吗?

想不到他是医生。

我们约在医院的咖啡厅见面。

只寒暄了两句,我就开诚布公地问:「我需要您帮我提供一些医学方面的专业知识,您能帮忙吗?我可以按小时付费。」

「说说看。」

我说出了自己的问题:「有没有一种疾病,是很费钱,医保不覆盖,治不好,但也治不坏的?」

崔晤高深莫测地看我一眼。

「这个问题挺刁钻,也引人遐想——许茜女士,我觉得您最好跟我说实话。」

「实话可能不太……」

崔晤一手按住桌子,作势要起身。

他的手是典型的医生的手,指甲修得齐整,一望而知是个很有条理的人。

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,我只能坦白:「是我想去骗我家人。」

「我妈和妹妹一直在想办法算计我的钱。所以我想骗她们,说我有很费钱的病,让她们离我远一点。」

这个计划,挺不光彩。

哪有这样千方百计对付家人的呢?

我很怕崔晤会拒绝。

要是他真拒绝了,我就自己去买几本医学类书籍,挑选一个合适的「病症」。不过,找资料的时候容易出破绽,我得细致一些。

但崔晤却扶了下眼镜,淡淡道:「我答应帮你。」

这一下可谓是惊喜交集。

「我知道这事有风险,我不会让您难做的。我也不需要伪造病历或者药品,只需要糊弄一下我家里人。而且费用方面我会……」

崔医生抬手,做了个「停」的手势。

「我需要你也帮我一个忙。这样,我们互相抵消。」

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。

我笑了笑,「那我有什么地方可以为您效劳?也请您说说看。」

崔晤端起咖啡杯,徐徐饮了一口。

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我家的,也不好念。像你一样,我也需要一个人来帮我糊弄家人。」

「所以,你做我假女友,陪我见一次我父母。」

崔晤这么优质的男人,居然还缺女友?不应该是人抢着介绍吗?

他手指绕着那只咖啡杯的圈口打转,说出口的话,意味深长:「我在原生家庭的处境,跟你几乎没有差别。」

这就很合理了。

只有身处相同境遇的人才能理解,被亲人漠视算计,是怎样的感觉。

我率先把手伸过去。

「成交。」

10

按我计划,我妈和许心月当真把现在居住的房子脱手,又交了新房子的定金。

我也装模作样,约好交全部首付的日期。

许心月已经发了一条「二十五岁,即将拥有人生第一套房子」的朋友圈。

看起来,是努力上进、岁月静好的一枚小姐姐啊。

我给她点了个赞。

然后,在临近约定打款的日期,我玩起了失踪。

电话不接,微信不回,谁都找不到我的踪影。

就连公司领导,也不晓得我离职后去了哪里。

我妈和妹妹急得不行,要是有法子,应该都会想亲自到上海来找我。

可她们不知道我的具体住址。

说起来也是好笑。毕业五年多,我偶尔会从上海寄些东西回老家,但老家却一次都没寄东西给我过。

这样也好。

要是她们真寄过,兴许我还得想办法搬家呢。

随着约定交款日期的临近,我妈和许心月对我的态度,已经从开始的焦虑、不安,变成了绕指的温柔。

我妈发微信问我,我的房间,想装修成什么样子?

「以前你卧室朝北,没有太阳,这次妈给你留最大的卧室。」

许心月也一改从前的趾高气扬。

「姐姐,你是不是反悔了呢?其实我明白,姐姐在外打拼很累,要拿这么多钱出来给妈买房子,你肯定会犹豫。这都是人之常情。姐姐放心,家里永远都有你一个位置。」

「为了我们共同的家,姐你一定要再坚定一点。」

有理有据,情理并重。

许心月打小文采好,语文课总受表扬,小时候我有些不服气,现在看来,不服气不行。

她绞尽脑汁说这些话,应该怄着不少气吧。

她发这些的时候,崔晤就坐在我旁边。

我们选了个安静的咖啡厅,供他给我科普我即将「患上」的疾病。

瞥一眼我的微信,崔晤苦笑了起来。

「哟,姐妹情深呢。」

我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,眼神戏谑。

「你觉得我会信她?」

「二十五年了,要是回心转意,为什么偏选在这个节骨眼跟我说好话?」

崔晤素来沉郁的眼底,居然划过一丝赞许。

我慢悠悠地继续讲。

「打小,我爸妈就偏心我妹,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。就连起名字,都是我是『亏欠』,她是『开心』。

「现在,我妈还算计我出钱,继续偏心。

「现在要买的房子,假如我如约出首付,那么我起码是出了总价百分之四十的钱了。可他们连我证件都没要……」

崔晤很自然地接下去,「只有签合同、办产权才需要你的证件。这就说明,他们根本没想给你任何份额。」

「产权和债权,差别不小。」

这人,不只脑子灵活,说话还不给人面子。

一语道破我不受家人重视的玄机。

他又问:「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?」

我撇了撇嘴:「火候还差一点。」

11

虽然我这里「杳无音讯」,但我妈和许心月还是要面临那个难题——上哪去弄五十万的首付款缺口?

咬牙买,就要想办法去借钱。

不买,合同违约,不只损失定金,还要承担不少违约金。

以许心月的性格,当然选择咬牙买。

她是个胆子大的。

在她的概念里,就算闯了祸,也总有家人给她善后。

而且,朋友圈已经发出来,说出口的话没有实现,她怎么甘心?

焦头烂额凑钱之余,我妈和许心月也不忘把我「言而无信」的恶行,广而告之。

就连多年不联系的小学同学也给我发微信。

「许茜,你不地道。你妹在我家哭了半天。你怎么说了要借钱,又不借了呢?」

我把这些责骂声,指责声,尽数全收。

终于进行到这一步了。

现在她们越同情许心月,将来,就会越同情我。

确保我妈和许心月卡着点交完首付之后,我再次踏上回乡的路途。

打从我踏入小区的那一刻,就引来众人瞩目。

在走进家门后,虽然门关上了,但我明白,前后邻居都竖起耳朵,想听我家究竟会爆发怎样的冲突?

他们应该没有失望。

许心月是第一个发怒的。

「我们首付全部缴清之后,你倒回家了?你早干吗去了!」

「许茜你在上海,其实根本没挣到钱是不是?你个骗子,害我以为你多有钱能帮衬家里!结果还不是我和妈妈觍着脸,求爷爷告奶奶去借钱。」

我妈虽然气愤,倒还保有理智。

「亡羊补牢不算晚,茜茜,你现在把五十万拿出来,我们去还钱。」

母女两个都盯着我随身带着的包,期待里面能有救急的银行卡。

我却淡淡一笑:「房本上又没有我名字,我为什么要出钱?我不止不能出钱,而且这次,我是来要钱的。」

「家里的旧房子,是爸妈共同财产,卖了三十万,刨除妈妈的部分,剩十五万,我们三个都是第一顺序的继承人,平分的话,我能分五万。」

「麻烦妈妈把钱给我。」

许心月柳眉倒竖:「许茜,妈还在,你就惦记分家产?」

这次,掉眼泪的人是我了。

其实哭起来,挺容易的。

只要想一想我小时候,爸妈如何偏心许心月,如何漠视我,就很容易哭出来。

那些眼泪,只是忍着而已。

到恰当时候,它自己会流出来的。

我边哭边说:「我可能没几年好活了。我确诊了很棘手的病,只能吃一种进口药续命,一个月要两万块钱……」

我摆出几张单据还有病历——足以糊弄外行人——哭得梨花带雨。

「妈,妹妹,你们不能见死不救,对不对?」

12

我妈妈眼圈红了。

她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,颤声道:「怎么年纪轻轻的,得了这个病?别怕,孩子,妈妈砸锅卖铁也要救你。」

我的哭声停了片刻。

可是家人已经伤害我太多次,我不敢再轻信。

我擦了把眼泪,说:「砸锅卖铁也要治我,这话当真的话,妈,你把合同取消吧。」

我妈含泪点头,许心月已经急道:「姐,你不能拖累我!没有房,我和妈住哪里?再说,还有合同违约金呢。」

我脸上还是愁云惨雾,内心已经开始觉得荒唐可笑。

「我们跟房东好好谈,看能不能不收或者少收违约金。再说,房子买个小的,也足够住。」

许心月看一看我妈,再看一看我,嘴巴一扁,也开始掉泪。

「姐,你放心,你就算病死,也有我照顾妈。但是……人走了,钱财也没留住,这不是很可惜吗?」

我妈好像突然被点醒了。

她吞了口唾液,踌躇道:「你妹妹说的也对。茜茜,有没有便宜一些的药?进口药不一定都好。不是还有个什么电影,讲印度仿制药的吗?效果是一样的。」

亲情凉薄至此,其实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。

我拿起包,作出一副痛苦的样子,转身出门。

打开门的瞬间,迎面撞上伯父和伯母。

伯父看到我,露出笑容,「茜茜,听说你回来,我和你伯母赶紧过来。」

言下之意,是来催我拿钱的吧。

就我所知,伯父家的儿子最近也在看房,他们当然希望借给我妈的钱,越早还越好。

我知道,不只是伯父,还有姑姑、姨妈,他们都是看在我「能挣钱」的份上,才借款给我妈。

不然,就凭许心月那「铁饭碗」的工资,她拿什么还钱?

我顶着通红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,抽泣道:「我要回上海了。」

「怎么刚回来就要走?」伯父扭头看看屋里神色晦暗的我妈,拉着我进屋,「你们母女又吵架了吧,有什么分歧,说一说,我给你们调停。」

我却不肯进屋,挣脱伯父的手,就想跑。

挎包拉链没拉严实,哗啦一声,单据洒了一地。

伯母弯腰去捡,待看清上面的诊断结果后,脸色大变。

「茜茜,你怎么突然……」

她犹豫着看向我妈,「弟妹,你家现在这个情况,房子就别换了吧。首付就罢了,按揭多吃力啊。留着钱给茜茜治病要紧。」

我妈满脸通红,左右为难。而许心月又开始掉泪。

「可是……假如有一天姐姐想回乡休养,这房子,她也能住啊。」

说来说去,就是不舍得即将到手的宽敞房子。

伯母气得手都在哆嗦。

「月月,你爸妈真是白疼你了!」

「她是你亲姐姐啊!」

我假装决然而大度地说:「放心,我不会拖累大家的。亲人缘分……就这样断了吧。」

「我的人生,从此就靠我自己了。」

出得门来,阳光刺目,一下子照疼了双眼。

所以流下来的泪水,应该与家人无关。

终于,我的目的达到了。

我知道,这个故事会慢慢传到我家所有的亲戚耳中。

我妈,宁可给小女儿置产也不给大女儿治病,那么我「断绝母女关系」,谁能指责我?

人,总是同情弱者的。

从前,我是好强好胜的姐姐,所以许心月是天真无邪的「受害者」。

但现在,我和她的强弱发生了「翻天覆地」的变化。

那么,同情会在谁那边呢?

我不是活在旁人闲话里的人,但许心月是。

她一定怎么也想不到,二十多年来无微不至的偏爱,终有一天,失控而反噬。

在回上海的路上,我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。

是平时不怎么来往的远亲。

这位远房姑姑说:「茜茜,我听说你病了?你当年帮我家闺女补习,她才考上了本科。这个恩情,我们一直记着。最近丫头毕业了,刚刚回家工作。听说你病了,她一定要把她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转给你。」

「你放心治病,别怕,医学很发达的,说不定过几年就有特效药了。」

从前寒暑假,我的确帮不少亲戚孩子补习过。

那时候我只是厌烦爸妈乱安排我时间,但我想不到,居然会有人把我的举手之劳看得这么重。

也许,偶然间种下的「因」,会在很多年后结「果」。

我忍着泪,感谢姑姑,并许诺,一定尽快还钱。

而且,我会双倍返还。

13

回到上海,我很是忙碌了一阵子。

新换的工作是个硬骨头,难啃,所以老板才开出高于平均薪酬两倍的工资。

不过,我自己就是硬骨头,我也不怕啃硬骨头。

我这厢忙着工作,都没顾上跟崔晤联系。

入冬的某一天,他主动联系我,请我跟他回家。

原本我们就是互相帮助的关系,所以我很快腾出时间。

周六一早,崔晤开车接我。

几周不见,他瘦了,气色也不太好。

「崔医生要不要科普下,去你家见爸妈,有没有什么要点?」

沉默了一会儿,崔晤淡淡道:「请你厉害一点,刻薄一点。」

「?」

「最好,是能气得让他们说不出来话。」

嘿,这不巧了吗?

我这人,精于此道。

我朝他做个势在必得的手势。

「要不要赌一把?他们要是能说出来话,就算我输。」

这本来是玩笑话。

但崔晤很认真,「好啊,赌什么?」

我俩面面相觑,都不知道应该把玩笑尺度控制在什么程度。

于是我说:「那就赌一顿饭好了。」

崔晤爸妈住在近郊。

别墅虽然是小区里统一的风格,但院子里却种了不少蔬菜,甚至还养了鸡,很有田园风情。

我忍不住打趣:「挺有种豆南山下的意境了。」

崔晤扬起一抹微笑。

「等会儿你再看吧。」

上门之前,崔晤简单跟我介绍了他家的成员。

崔晤出生没多久,妈妈就去世了。他爸找了后妈,又生了个弟弟。现在长辈均已退休,弟弟在外地念大学。

话说到这里,我已经有点猜出,崔晤在家里,到底是怎样的地位。

当我看见今晚的菜色时,更是心如明镜。

偌大的圆桌,坐了四个成年人。

然而桌上,只有四个菜。

全素。

但我并不能发作。

因为崔晤的后母笑盈盈地跟我介绍:「油菜,土豆,黄瓜,还有西红柿都是自家菜园种的。小茜呐,听说你要来,阿姨我在菜园里忙了一下午。」

「亲手摘,亲手洗的!你快尝尝,味道好不好?」

菜市场十块钱就能买来的原材料,被她一夸,好像成了人间难得的珍馐美味。

阿姨,哪怕您杀只鸡呢?

但凡是正常女性,第一回上男方家的门,看到这一桌菜,都会怀疑,这是给她颜色看。

然而崔晤爸爸仿佛完全没察觉不对,只是附和:「年轻人要注意养生。你们平时大鱼大肉,都把身体吃坏了。」

连我这半个陌生人都发觉崔晤瘦了,他爸是打哪儿看出来「大鱼大肉」的?

崔晤对我眨了眨眼睛。

好像他早就知道有此戏码,又好像是在鼓励我发挥。

于是我问:「叔叔阿姨,恕我冒昧,吃这么寡淡,您二位是佛教徒吗?」

我听见崔晤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。

难为他忍笑。

阿姨有些尴尬,扯了下嘴角,「不是。阿姨是觉得吃素对身体好……」

我一拍手,抢走话头:「那太好了,我这个人无肉不欢,而且及时行乐。我点个外卖啊,阿姨别介意。」

我火速下单了几个外卖,并给每个骑手发了二百红包。

「十分钟内送到,再发二百。」

金钱的激励下,十五分钟后,我收到了三份外卖。

门铃每响一次,崔晤父母的脸色就冷一分。

外卖到齐,我甜腻腻地喊崔晤进厨房,一起帮着拆包裹、装盘。

以我察言观色的能力,喜怒不形于色的崔晤,此刻,一定心情极好。

我忍不住拿手肘怼了下他的腰。

「怎么样,我厉害不?」

崔晤含笑瞪我一眼,「别得意,她肯定还有后招。」

14

很快,饭桌上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——一边是清淡无味的蔬菜,一边是汩汩冒油的烤鸭烧鹅。

我不只自己吃,我还把鸭腿夹给崔晤。

他愣了下,没有立刻吃。

我有点后知后觉地想,据说医生都有洁癖,他会不会介意?

但崔晤很快咬一口鸭肉,然后催我:「给商家打个五星好评。味道好。我喜欢。」

博弈并没有结束。

饭毕,阿姨喊我去洗碗。

我继续眨巴眼睛,「阿姨,我不爱手上沾油腻,让崔晤洗吧。」

她温柔拒绝:「他们父子几个月没见面了,让他们去院子里喝茶聊天……咱们女人做家务。」

阿姨,醒醒,大清亡了。

要我真是崔晤女友,此刻就该脚底抹油,一溜烟地跑。

但我怎么会撇下战友呢?

我磨磨蹭蹭端着碗筷进了厨房,手一滑,盘子碗没捧住,碎了满地。

连墙上都被溅上去斑斑点点的油渍。

崔晤后妈叫得比我声音还大。

两个男人很快到场。

这么一片狼藉,必须全家出动,一起拾掇。

我「一个不小心」,手被碎片划破了。

没等我喊,崔晤已经拉着我的手站起来。

「茜茜手流血了,我带她去包扎。」

崔晤的手特别暖。

而且还很稳。

拉着我的时候,很容易让人觉得安心。

我俩坐在客厅沙发,崔晤搬出医药箱,清洗、消毒,细致地把我手指头包起来。

全部弄完,他才松了口气,揶揄:「许女士很卖力。」

声音是故意压低的,因为怕被他爸妈听见。

大概是共同做坏事的感觉太棒了,我笑嘻嘻地,用没受伤的手捏了把崔晤的手臂。

「崔医生也不错。」

他慢悠悠道:「行了,我看火候差不多,我们可以走了。再不走,我后妈会绷不住的。」

果不其然,在返程的车上,崔晤接到他爸电话。

公放的,所以整个车厢里都能听见——

「这姑娘不行,绝对不能进我们家门。」

「又笨又馋,还没眼力见……你分掉。再找个。」

崔晤给我使个眼色,于是我捏着鼻子道:「叔叔,您不喜欢我不要紧,崔晤喜欢就行。

「他都三十好几了,您还能一辈子把他栓裤腰带上啊!

「您别费心了,我们分不掉的。有这工夫,您多给西红柿浇浇水……」

他爸赶紧挂了电话。

崔晤终于不用忍了,笑出声来。

要不是因为抱着方向盘,我相信他会笑得更狠。

这傻孩子,也不知道是被家人压制了多久?

我感叹一句。

「幸好我不是你真女朋友,不然这会儿,早该气死啦。分分钟甩你耳光,然后踹了你。」

崔晤不笑了,握住方向盘的手爆出青筋。

我感觉自己说错了话,连忙道歉。

崔晤却说:「都过去了,告诉你也不打紧。

「很久之前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子。

「是我高三的同桌。我俩互相暗恋,就等着考去同一所大学,但是这个事情不知怎么,被我后妈知道了……

「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,她大闹学校,大骂女生,说她勾引我,整个学校都轰动了。所幸我和她都是重点班的尖子生,没因为这个耽误考试。

「我事后质问,她却只是哭哭啼啼,说她是关心则乱。爸妈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我的样子,我现在都还记得。打那天起我就知道,我后妈,见不得我好。

「从前想不明白的很多事情,都有了清晰的原因。我成绩好,弟弟成绩差,她生怕我比弟弟过得好,所以总是在人生的节点跳出来,做一些事情打击我。」

我平生最恨暗中搞小动作,不由问:「你爸怎么不管?他毕竟是你亲爸——」

我的话,卡在喉咙里。

因为我看见崔晤的眼神。

和我相同。

都是那种无奈,怀疑,困惑,还有……失望太多次之后的冷静。

我想,我这句话问得不对。

这个世界上,冷漠的亲生爸妈,难道很少吗?

15

小时候,我很痛苦。

明明是骨肉至亲,为什么爸妈不喜欢我?

我一直怀疑是自己不够优秀。

所以当我考上大学、找到工作、赚到钱,我开始给爸妈买礼物、送钱。

我想证明,他们错了。

他们冷待的女儿,才是有出息的那一个。

可是,他们依然漠视我。

差一点,我此生都会陷入「我要继续讨好爸妈,让他们爱我」的漩涡。

万幸的是,我及时与自己和解,止损了我的人生。

崔晤也是如此。

这么多年,我遇到过很多和我一样,不被家里疼爱的孩子。

但崔晤无疑是跟我最像的一个。

我们有过同样的挣扎,同样的迷茫,却又都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回击。

我犹豫着问他:「你明天有没有时间?」

崔晤应了一声:「怎么?还需要我帮忙?」

确实,我们利益交换、各取所需。他能这么想,也不奇怪。

但我还是问出口。

「打赌啊,你忘啦?你欠我一顿饭呢。」

崔晤失笑。

「好,我知道有家小馆子做烧鸭饭,手艺很不错。」

跟男人吃饭,我当然吃过不少。

但让我这么纠结穿着打扮的,崔晤绝对是头一个。

职业装,太正式。

甜美风,太刻意。

御姐风,太冰冷。

但这天我被临时发配到工地上谈客户,穿的是耐磨耐脏的牛仔和T恤,还有不磨脚的运动鞋。

跑完工地,直接去见崔晤。

我本来还担心崔晤会嫌弃我,但看见他的状态,我瞬间就放心了。

他大概是刚下班,两眼无神,面色发青,充分诠释「被工作压榨」的事实。

我问:「今天上班挺累啊?」

他点头。

我说:「我也累,那咱俩先别说话,炫饭吧。」

我们两个人,风卷残云,吃掉四份烧鸭饭。

不得不说,这馆子虽然小而破,但味道不错。

吃到最后,崔晤手机突然响起来。

他脸色大变。

「有紧急情况,我先回医院。」

人就这么跑了,连账都没结。

我默默结账,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念头。

比我还忙的男朋友,好像还从未谈过。

但是,崔晤怎么可能是我男友?

客观上,他极忙碌,主观上,他恐怕也根本不想谈恋爱。

我对于他来讲,就是合作伙伴。

我有点后悔喊崔晤出来吃饭了。毕竟,惦记一个不可能会喜欢你的男人,浪费时间。

但他很快回头来约我。

「上次走得匆忙,不好意思。我再请你吃一餐饭,当作赔罪。」

不凑巧,这次连约都没约成。

晚高峰拥堵异常,不小心,我在高架上跟人家蹭上了。

对方司机骂骂咧咧地走下来,看清我的脸,硬是把话憋回去。

出事故都能遇见前任,这世界可真小。

陈钧副驾坐了个浓妆艳抹的女郎,也下车查看情况。

她见陈钧不说话,就替他开口。

「你车怎么开的,我们好好的直行,你变什么道?」

「净耽误我们家正事。」

虽然交警还没来,但事故责任多半在我。我一边道歉,一边提议:「这样吧,要是怕耽误您的时间,我们可以私了,反正陈钧也有我微信。」

女郎疑惑地扭头看陈钧,他无奈道:「姐,这是许茜。」

陈钧姐姐瞬间就爆发了,「这就是你从家里又拿烟又拿酒,眼巴巴跑了一千公里去送礼,还让人甩了的大名鼎鼎的前任?」

「来,打电话报警。咱陈家人不能受这窝囊气。」

16

看来今天这事注定不能善了。

我发微信给崔晤,说今天约会取消。

我刚发出去消息,他同时发过来一条:「高架好像有事故,你开车要小心。」

我有些尴尬地回复:「就是我。」

崔晤秒回。

「等我过去。」

虽然处理事故有点棘手,但一个人也不是不能胜任。

而且,现在交通堵塞,一动不动,等崔晤开车过来,说不定事情早就结束了。

不过,他二话不说就跑过来帮忙,还是很让我开心的。

我的猜测居然出错了。

十分钟后,崔晤已经出现在现场。

和交警是前后脚。

崔晤是骑电车过来的。车子后备厢涂得金黄,显然是某位外卖小哥的坐骑。

我有些好奇,「你哪来的车子?」

「正好餐厅里有外卖员,我就租了他的车。」

见崔晤和我说话,陈钧眼神微妙,「许茜,这才几个月,你就谈了新男朋友?你换男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都勤吧。」

他姐也在一边添油加醋:「对自己亲娘都能骂,她能是什么好人?小伙子,我看你一表人才,奉劝你别跟这样的女人混在一起,掉价。」

从陈钧开口讽刺起,我牙都快咬碎了,但顾及交警在场,不便发作。

崔晤却没这个顾虑。

他双手抱胸,高深莫测地看一看陈钧和他姐。

「麻烦两位搞清楚情况。我不是来主持公道的。」

「我是来给许茜撑腰的。」

我鼻子一酸,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。

无条件的「撑腰」,我从自己亲生父母身上都没有得到。

这种信任,仅有数面之缘的崔晤却给了我。

这是因为相同境遇而「惺惺相惜」,还是什么别的原因?

崔晤把我往车里一推,「别听他们废话,你进去等着,等交警喊签字再出来。」

我低声说:「谢谢你。」

他一挑眉,「你别心疼我骂你前男友就行。」

我被逗得破涕为笑。

「你多替我骂他几句,我改日请你吃顿大餐。」

不过,我和崔晤第三次约会也不顺利。

吃到一半,我被临时喊去加班。

我本以为崔晤会介意,谁知他什么都没说,站起来,接过我手里的包。

「我送你过去。」

「饭,下次继续约。」

其实现在我俩的原生家庭都挺安静,没再出幺蛾子,我们根本不用再约彼此。

但不知道为什么,还是在见面。

而且我们心知肚明,也没有拆穿彼此。

深夜的城市并不拥堵,崔晤把车开得极快。

到达公司楼下的时候,他抬头看了看,问:「很晚了,大厦里就没亮几盏灯。你自己去加班,怕不怕?」

「是有点怕,那也没办法。」

崔晤二话没说,从车后座拎起一个电脑包,「正好我有文献要看,介不介意我蹭下你们公司的灯光?」

17

崔晤当真坐在我旁边的空座上,认真看文献。

等我处理完工作,伸个懒腰,回头去看,人已经睡着了。

他平时总是略显严肃,就算入睡,眉宇也是拧得紧紧的,好像揣了很多心事。

我忍不住伸手去摸,想把皱纹抚平。

就在我手指将将触及的时候,崔晤睁开眼。

黑白分明的眼睛,定定地看着我。

我一下子心脏狂跳,赶快把手收回去。

可是崔晤动作比我更快。

他捉住我的手,微微用力将我往前一拉。

另一手引着我环住了自己的腰,将我整个人抱进怀里。

触到他滚烫的肌肤,我瞬间头脑一片空白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容置疑地覆过来。

柔软的吻先是印在眉心,然后是唇角。

他身上带着医院独有的淡淡的消毒水气味。

崔晤嘟囔了一句什么,声音沙哑,我没听清,不由「嗯」了一声。

于是他重复:「你也对我有想法的,对不对?」

我头脑中残存一线清明。

「可是你别忘了,我们是做戏的男女朋友。」

崔晤愣了一下,好像完全忘记了我们的约定。

几秒钟后,他抿了抿唇,略带狡黠地说:「现在我不想做戏了。」

「许茜女士,能不能请你跟我,谈个认真的恋爱?」

没什么不可以的。

有的人谈恋爱,是从完美开始,缺点一件件暴露。

而我和崔晤,绝对是从缺点开始,然后慢慢加分。

比如说,我发觉崔晤会做饭,而且做得不错。

他还会弹吉他,唱起歌来也像回事。

高强度的脑力工作使他保有健身习惯——也因此,咳咳,让我如获至宝。

这个周末,照例是崔晤到我的公寓。

他刚进门没多久,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。

是银行的短信提示。

我妈给我转了五万块钱。

这什么情况?

我很久不跟家里联系了。

不过,我加上了那位曾经帮着补课的远房表妹的微信。

有什么动静,都是跟她偷偷告诉我的。

据表妹说,许心月刚谈上的相亲对象,因为打听到她本人身有百万房债,亲姐又「身有顽疾」,跟她吹了。

而为了还债,我妈不得不找了个帮人接送孩子的事情,继续补贴小女儿。

腰腿的毛病,虽然住上了电梯房,反而更重。

但是说起「恶疾缠身」的大女儿,两个人都是讳莫如深。

左思右想都猜不透我妈给我打钱的用意,于是我把电话打了过去。

我妈的解释居然是:「茜茜啊,妈妈手里没太多钱,这一些就留给你治病吧。别告诉你妹妹。」

一时间我有些迷糊。

「你哪来的钱?钱不是都给许心月还房贷了吗?」

「房卖啦。」

「为什么?」

我妈支支吾吾,后来甚至直接挂了电话。

我跟表妹打听,这才知道,许心月谈了个男朋友。

对方是外教。两个人是在工作中认识的。

原本,许心月看不上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男朋友,但她接连吹了好几个相亲对象,有些着急了。

只有这个外教不介意她的家庭环境。

她准备结婚、移民,而且会把妈妈一同带走。

18

这个事情,怎么听都不靠谱。

我把电话打回去,问我妈:「当年你花时间花钱,让她考上的编制,又卖房给她买房。现在说移民就移民了?你根本连英语都不会。」

我妈却不耐烦听我讲:「行了,你把钱收下就行。」

活了二十七年,这是我第一次感觉我妈在偏心我。

「你在想什么?从小到大,你都是宠妹妹,不宠我,为什么又要给我钱?」

我妈长叹一声。

「你哪来那么多问题?做父母的都是一碗水端平。哪个子女弱,就多疼她,哪个子女强,就少疼她。总要大家都差不多,这样家庭才和谐。」

「小时候,你比你妹妹身体好、成绩好,所以多疼她一些。现在你妹妹比你混得强一些,就多照顾你一些。」

我想过无数个原因,为什么我妹比我受宠。

也许是因为她年纪小,也许是因为她长相更像父母,也许是因为她出生的时辰「吉利」。

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,居然是「不患寡而患不均」。

这是什么奇葩的逻辑?!

这就好像两个人一起站在围墙边,往外看。一个人个子高,看得见,一个人个子矮,看不见。

正常人的做法是送给矮个子一块踮脚的石头。

可我妈,不止给了石头,她还要把高个子的腿砍断。

我挂断电话,看了看旁边的崔晤。

他的表情说明,他现在跟我一样,哭笑不得。

「她说的也不一定是实话。」

「你应该懂得,很多人事后说出的原因,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原因。」

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,已经不重要了。

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打拼。

许心月结婚也好,移民也罢,我都懒得关心。

随便她作吧。

正好租住的房子到期,我和崔晤向对方坦陈了各人的账户余额,居然能合力买得起一套还不错的住宅。

我们忙着买房、装修、置办家具,完全把老家的事情抛之脑后。

搬家不久,表妹转给我一张电子请柬。

「月月要办婚礼,日子都定了。下周六。」

从亲戚手里看见我亲生妹妹的结婚照,是挺奇怪的事情。

不过从照片来看,她笑得挺幸福。

考虑到未来假如我结婚,许心月肯定不会给我随礼,所以我也不准备送她份子钱。

但是崔晤的眼睛眯起来。

「这个男人,很眼熟。」

我又打开照片看了看,「她老公在我们小县城当外教老师,你怎么会认识?」

崔晤却很肯定。

「如果是外教,应该不会错。」

一年前,崔晤接诊过一个年轻的女病人。问诊时,发现她浑身都有瘀青,他便报了警。

结论是家暴。

病人是上海一座私立学校的员工,她谈了个男朋友,就是自己的同事。

也许是事情发酵,施暴者在上海做不下去,所以去了其他地方发展?

我和崔晤对视一眼,都觉得不安。

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。

谁能保证,这个人是积习难改,还是浪子回头?

崔晤皱眉,「我想,如果有这个疑虑的话,最好还是知会家里推迟婚礼……虽然你跟他们有矛盾,但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。」

我何尝不知道事关重大。

但,以我和许心月的关系,告诉她,恐怕她不会领情,反而会暗讽我嫉妒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,又会被打扰。

犹豫了几天,我最终决定还是通知她们。

真正地放下,不是继续恨一个人。

而是把他当成陌生人来对待。

假如我与许心月素不相识,我还是会告诫她的。

毕竟,任何有良知的人,都会痛恨恃强凌弱。

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发给我妈,还附上了当年崔晤拍照留底的受案回执。

我确信我妈看明白了,因为她发了一个疑惑的表情。

但是,出乎意料的是,婚礼如期举办。

甚至,许心月的微信头像也已经变成了她成功领证的秀恩爱照片。

为什么许心月会无视丈夫家暴的过去,还一定要结婚?

当真是这样的恋爱脑?

我忍不住打电话问我妈,到底怎么回事。

「我已经告诉你了,许心月要嫁的男人有暴力倾向,她为什么还嫁?她不相信我,可以自己去调查啊!」

我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「是月月自己拿的主意。她说,结婚的事情已经公之于众,怎么能悔婚?多丢人!」

「你怎么不劝她?」

「我想着,离婚总比嫁不掉要强些。再说,那男人也有改好的不是?他现在待月月很好,想必不会有问题……」

糊涂。

老的糊涂,小的也糊涂。

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。

我默默挂了电话,把脑袋放在崔晤肩上。

他则替我拢一拢碎发。

「都处理好了?」

「没处理好,但我懒得去想了。」

他安抚地揉一揉我肩膀,「那就别想了,个人有个人的缘法。你已经问心无愧了。」

此刻,我们坐在新房的露台上。

这几天,我们陆续请了不少朋友过来温居。

有人问我们何时办婚礼。

我和崔晤已经决定旅行结婚。

那人很诧异,「不需要家人见证吗?」

我们双手交握,对视一笑。

「没这个必要。」

接近傍晚,天边有厚重的云遮蔽了落日。

但,丝丝缕缕的阳光,不知怎么找到了缝隙,钻出来,洒出一线金黄。

万物皆有裂痕。

但,那也是光照进来的地方。

我喃喃:「崔晤。很庆幸我遇到了你。」

崔晤扬起嘴角。

「庆幸的人,加我一个。」

这一刻,很宁静。

我觉得我可以跟崔晤相拥到天荒地老。

「假如生孩子的话,我们只生一个。然后把全部的爱都给他,好不好?」

崔晤笑着捏一捏我的脸颊。

「我相信,茜茜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。」

是的。

我会努力地承担好母亲这个职责。

至少,我不会让我身上发生的事,在我的孩子身上重演。

——从小到大,我都嫉恨许心月比我受宠。

可是被糊涂妈妈宠,是什么好事吗?

孩子是张白纸,父母才是画笔。他们画成什么样子,孩子就会变成什么样。

因为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,我不得不背井离乡,独自打拼。

是我受过的种种委屈,造就了今日的我。

而许心月,因为半辈子泡在蜜罐里,所以她既狂妄,又无知。她分不清楚是非黑白,因为宠溺她的父母蒙上了她的双眼。

没在家庭里得到的教训,就一定会在其他地方,加倍补回来。

有因就会有果。

虽然我和许心月没有在父母面前获得公平,但人生,是一条更漫长的赛道。

而它的竞赛规则,公平地,适用在每个人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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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好看嘛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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